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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这些商户在刷卡在套现，那我们每天都在赚钱”
记者丨刘四红 董晗萱
近日支付圈格外热闹，支付机构一改往常，纷纷发声，明确表态将严格落实259号文，执行 “一机一码、一机一户”。
看似跳码、套现顽疾将迎来彻底整治。然而，北京商报记者调查发现，不管是地摊还是快递点，甚至有代理商开起了门店营业拉客，广教消费者如何利用POS机套现，并有多种方式应对“一机一户”。
支付机构“官宣”，代理商“绕路”，一场“猫鼠游戏”正在背后上演。
街头新开的POS机营业厅
这是王林（化名）第一次尝试开店，与街区其他店铺不一样的是，他的店铺既非餐饮，也不零售，而是免费赠送，向来往个人消费者推销POS机的同时，他还要赠送POS机之外附带的礼品。
王林经营的这家店铺是一家POS机营业厅，门口大大突出了免费办理的宣传字样，玻璃橱窗摆上了各种类型的POS机和码牌，另外还设置了一个单独的礼品区，放上了公仔、杯子、U型枕等各样礼品。
有消费者在礼品区的吸引下进店咨询，王林格外热情。他告诉北京商报记者，这一店铺于10月初刚刚开业，可以免费办理POS机用来套现，并能系统匹配不同的周边商户规避风险。
而这也是王林口中的赚钱之道。据其所述，他做支付收单代理已有数年，这一店铺也是依靠收单业务起家，“你看我们怎么赚钱的？这个月我们总共刷了一个多亿了，后台有3000多个商户，只要这些商户在刷卡在套现，那我们每天都在赚钱，赚的就是分润费，仅今年已经赚了30万”。
资料图
手把手介绍如何操作POS机套现的同时，王林不忘向顾客推销，“没有POS机的，可以找我办一台，POS机费率高，可以找我换一台，POS机乱跳码、信用卡风控的，也可以找我换一台，我们这还有门店，靠谱安全，您也可以放心，最重要的是一直有售后”。
将POS机套现违规行为广而推之，并当成自身事业全身心投入的，不仅王林一个。
北京一处夜市摊上，一家“免费办理信用卡、免费办理POS机”的摊位格外引人注目，和POS机一同向个人消费者展示的，还有早餐机、蒸蛋器、炒锅等礼品，吸引不少消费者驻足。“我们都是这么干的，这样才能拉到新客。”代理商王悦（化名）告诉北京商报记者。
除此之外，还有POS机代理商“潜入”社区菜鸟驿站快递站点，取快递的大门两侧及上方，同样赫然宣传可免费办信用卡，免费送POS机，被问及有何用途时，同样是用来“信用卡套现”，宣称刷卡秒到、无押金、无套路，并向前来取快递的个人消费者热情推销并介绍如何操作套现、如何匹配周边商户以规避风控等。
借道“一机一户”违规获客
除了向个人消费者违规推销，另一乱象是， 259号文 “一机一户”“一机一码”的落实，已然成为代理商大肆获客的营销新噱头。
过往以来，第三方支付公司提供的线下个人小微入网POS机，常采取“一机多户”“一机多码”模式，但这也伴生特约商户准入不严格、虚假商户问题突出等现象，相关业务风险隐患逐渐暴露，甚至不少POS机也成为黑灰产用以转移资金的工具。259号文的下发，正是意图全面整治这类乱象。
所谓259号文，即人民银行在2021年发布的《关于加强支付受理终端及相关业务管理的通知》（银发〔2021〕259号），该政策多维度加强了支付受理终端业务管理和特约商户管理，明确规定1台银行卡受理终端只能对应1个受理终端序列号，即“一机一码”；1台银行卡受理终端只能对应1个特约商户，即“一机一户”。
然而，尽管上有政策，市场却又衍生出新的“对策”，收单市场仍是暗流涌动，违规展业不少。
“POS机一机一码，正在陆续执行中，个人POS机将陆续变成固定商户，如果发现自己的POS机不再跳换商户请联系我，帮您解决无法跳商户问题。”这是王林在朋友圈多次发布的营销宣传。
图片来源：代理商朋友圈截图
北京商报记者以业务咨询为由，向王林进一步了解后得知，其口中的对应措施，首先便是更换尚未执行一机一码的新机器。“可以给您寄一台新产品的POS机，新产品是4个小时变一次商户。”
据介绍，以王林代理的盛付通（上海盛付通电子支付服务有限公司）品牌POS机为例，机器可用于扫码套现和信用卡套现，扫码费率0.38%，刷信用卡则为0.6%，能根据套现金额和不同地址，匹配周边不同商户。该机型截至目前未完全实现“一机一码”，因此只要每天首笔刷卡金额大于7000元，第二笔就可以开始跳转商户，进而支持跳码操作。当被问及跳码套现是否会对个人造成不良影响，他忙解释，“首刷7000元为支付公司规定，这样操作不会产生风险”。
谈及跳码，王林进一步介绍，“商户不断变化，银行会认为你是在真实消费，认可你的高消费水平，就会给你提额，实现养卡，但其实钱都到自己的账户”。在他提供的“信用卡刷卡规范”中，早中晚每个时间段都对应了不同消费场景，刷卡时间、金额、笔数也都有着严格规定。至于风险，他并未过多在意，“政策只会越来越松，过了这段时间，估计就又恢复了”。
除了王林外，另一摆摊的POS机代理商同样在朋友圈吆喝，“市面POS机‘一台机一个商户’逐步实行，建议找我多装1-2台轮流用”。她向北京商报记者透露，代理了中付、电银、合大宝等几家POS产品，目前刷卡时仍然支持跳转多家商户。“哪怕政策出来了，但银行和支付公司不可能不让大家用的，都在想办法。”
图片来源：代理商朋友圈截图
该代理商所述的办法，是其所在公司的一项自研技术，根据介绍，她所在公司是一家全国收单行业的聚合服务平台，总部坐落于北京。在“一机一码”政策落实后，该公司有一项自研技术可满足用户在POS机上手动添加15个商户，进而在刷卡时切换商户实现跳码操作。
除了换新机、多装几台机器，手机线上POS也成为不少代理商“钻空子”的渠道。据其他多个POS机代理商提供的“解决方案”来看，主要是下载“开运通”App，注册成功后也可使用银联云闪付扫码，费率为0.38%。据称“其中每笔都跳商户，不会受影响，可用于个人套现”。不过，这一方法只能刷本人信用卡，其余人扫码不会秒到。
此外，另一POS机营销人员向记者推荐了手机POS“快支付App”，并同样表示“可以正常跳商户，暂不受一机一码政策影响”。北京商报记者发现，“开运通”为开店宝旗下产品，而“快支付”开发者为上海瀚银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是一家以移动支付、互联网支付为主的支付机构。
针对前述多位代理商所提及的情况，北京商报记者向盛付通、中付、电银、合利宝、开店宝、瀚银科技等多家公司采访求证，截至发稿暂未获得后者回应。
“一机一户”落实难在哪？
根据今年初中国银联官方发布的《关于开展终端改造工作的函》，各收单机构应于2023年5月31日前完成非标价格商户的终端改造工作，2023年12月14日前完成剩余商户的终端改造工作。
大限将至，这一场关于“一机一码”“一机一户”的整改中，除了代理商，收单支付机构更是扮演着重要角色。
就在近日，包括拉卡拉、嘉联支付、合利宝、乐刷支付等多家支付机构均严令规范化展业要求，全面实现“一机一码”等。
以拉卡拉近日发布的《关于重申259号文相关规范管理要求的通知》来看，通知称严格落实259号文及相关监管要求，是所有从业机构的法定义务与责任。拉卡拉已于今年9月上旬率先、提前、全面实现“一机一码”等核心要求，淘汰老旧终端，准确上送交易信息。同时，集中开展商户信息排查与订正，提升信息完整性、规范性和准确性。后续，公司仍将继续组织开展商户资料/信息的补齐、订正工作。
无独有偶，合利宝方面也发布通知称，“公司已全面完成259号文相关要求的落实工作，即全面实现‘一机一码’、准确上送交易信息等核心要求”。并要求各服务商须在依法合规的前提下，规范采集和报送商户资料及信息。
此外，嘉联支付相关负责人向北京商报记者回应，目前商户注册率及核心要素上送率已达100%，已全面落实“一机一码”等核心要求，将终端序列号明密文和地理位置信息准确上送。后续，将持续进行商户信息排查工作，提升商户信息的完整性、规范性和准确性，确保如期全面完成259号文相关改造工作。
不过，也就在拉卡拉官宣不久后，10月31日，北京商报记者QQ邮箱却收到一则“取件通知”信息，宣称“您本人2023年还款行为超过预期，特寄赠您达标礼银联认证刷卡机1台，请尽快查收”，从详情介绍来看，待发货商品号称为“移动智能提额神器”，系拉卡拉银联认证POS机，费率低至0.38%，支持微信/支付宝/银联/云闪付等，极速到账，即领即发货。该邮箱内容还标注，该机器仅限信用卡用户免费申领。
针对向个人用户网销POS机这一情况，北京商报记者进一步向拉卡拉求证，后者表示，“经查非我司行为。且我司一向要求合作伙伴必须严格遵守国家相关法律法规及监管规定，依法合规开展业务，确保商户真实性，严禁以电话、网络等媒体形式销售银行卡受理终端、条码支付受理终端、收款码等具有收款功能的产品。对于假冒我司名义进行的违法违规行为，将向主管部门举证举报”。
一面是机构对展业规范的三令五申，一面却是实际展业中的“漏洞百出”，不难看出，收单行业背后盘根错节的外包关系、庞大数量下的监测管理难度、舍不掉的利益纠葛，多重因素仍在阻碍着收单市场乱象的根治。
正如易观分析金融行业高级咨询顾问苏筱芮所称，“尽管机构多方围堵，但乱象仍然出现，主要有两方面因素，从POS机代理商角度看，其希望继续通过跳码等手段吸引利用POS机套现或者套取积分的群体；另从收单机构来说，其管控不力也导致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而这背后的更深一层，是市场利益与合规的冲突。在博通咨询首席分析师王蓬博看来，出现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是短时间之内套现市场“需求”仍然存在。商户众多，市场竞争激烈，存量改造的过程中，各家收单机构旗下代理商可能也会由于利益冲突造成一定的混乱。
“另外，在一层层的外包服务商管理中，支付机构更多起到通道的作用。然而，外包服务商对应商户数量庞大，涉及利益关系复杂，对商户管理造成了一定的困难。”王蓬博坦言。
POS机代理商数量庞大、地域分散，也成为了支付机构的管理难点。前述嘉联支付相关负责人同样指出了细节上的困难点：在商户信息排查过程中，因商户分布存在数量大、范围广、不集中的特点，需耗费较大人力工作。目前在终端改造过程中，部分老旧终端需替换，另终端程序通过高德、百度等三方公司将获取到的基站信息进行经纬度转换，但三方公司对基站的转换率并不能达到100%，故存在一定概率导致小部分交易上送经纬度失败。需在不影响商户的正常收银情况下，尽快完成升级改造。
在王蓬博看来，要根治“一机一户”落实过程中存在的问题，后续核心一是在于外包代理商与商户利益分配上的纠葛；二则是市场消化政策需要一定时间；此外，需坚持对外包代理商进行重新分类管理，设立准入门槛，合规也需监管持续推动。
“猫鼠游戏”后续如何了局
回顾支付机构、代理商二者多年来的共生关系，线下收单中，支付机构和外包代理商一直被业内称为“利益共生体”。一方面，代理商卖力为支付机构推销产品，为后者业务发展“献力献策”；但另一方面，也有代理商为追求利润剑走偏锋，让不少支付机构“连吃罚单”。
就在10月30日，人民银行天津分行发布的行政处罚信息显示，中汇电子支付有限公司遭遇重罚，因存在未按规定办理特约商户资金结算、未按规定落实特约商户实名制管理以及未按规定设置收单银行结算账户等三项违法违规行为，被人民银行予以警告，并没收违法所得1328.11万元，罚款6762.55万元。
尽管近年来监管重拳整治收单业务、巨额支付罚单频出……但从前述市场乱象来看，目前关于“一机一户”的落实及套现跳码的整治，仍处于“猫鼠博弈”之中。
在夜市摊、快递网点、营业门店之外，还有不少外包服务商以信用卡套现为由，通过个人微信、邮箱群发、扫楼、医院蹲点甚至监管蹲点等方式，向不少个人消费者营销POS机。除了不当营销、商户风控不严外，后者甚至层层转包谋取利润。
在多位业内人士看来，POS机套现违规行为屡现，代理商违规展业不止，支付机构在其中亦有责任。
正如苏筱芮指出，支付机构不应存在任何侥幸心理，需要踏踏实实执行新规，对此前收单领域存在的短板查漏补缺，同时严格商户准入条件，利用科技手段强化支付防护网，加强商户日常巡检，从源头堵住跳码漏洞。
而监管层面，今年9月，人民银行召开加强支付受理终端及相关业务管理的会议也着重强调，持续推动受理终端改造、商户信息核实、交易报文完善、交易监测优化等工作，种种举措也在进一步推进259号文件的落实。
“监管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压降非法、灰色业务，是银行卡收单行业的整体趋势。”王蓬博提到，未来随着套现成本的升高，套现的用户可能会慢慢流失，套现市场可能走向收缩。在监管过渡期结束后，回归真实商户、做企业数字化服务等，是收单机构未来转型的方向。
展望后续，一方面对于合作代理商的有效规范，将成为各支付机构落实政策的重点工作，另外，如何收集核实商户信息、如何建立平台对其业务进行风险监测，成为了推进合规展业的关键“密钥”。
已经有支付机构在探索严监管下新的出路。“监管的红线越来越严，我们相应的业务一定是逐步收缩，主要向数字化业务转型，重启公司的第二增长曲线。”一华东地区支付公司从业人员透露，公司如今已把整体的战略重心转移到产业数字化的支付服务，且很早就已进行了相应技术、运营上的数字化转型升级，后续重点将探索支付数字化对B端的赋能。
编辑丨汪乃馨
图片丨北京商报、代理商朋友圈截图、拉卡拉官方微信截图、壹图网、视觉中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