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每个孩子的长大过程都得经历叛逆期,越来越多曾将自己寄居在互联网的年轻人,开始以一种决绝的态度离家出走:
一部分对数码入侵精神厌倦的打工人,早已不再关心苹果发布会和HUAWEIMate60。
他们的一致动作是,下班打卡之前,把自己的智能手机锁进柜子里,拿上一台仿佛从20年前穿越过来的功能机,潇洒走出办公室。
那个8小时工作制里,把键盘打出火星子的同事,从此下班查无此人,飞书、企业微信、脉脉一律不见人影。若不是他们尚能准时出现在周一的公司,你甚至以为他们周末去了趟缅北。
从医学的角度出发,成瘾行为的戒断需要时间逐级递进,否则肉身将承受巨大的痛苦,但手机成瘾的年轻人却选择了断臂求生。明明他们昨天还在抱着手机睡觉,隔日就能指天誓日,自己将再也不刷短视频了。
一时间,抛弃智能手机成为某种神秘的赛博仪式,你无法直接观测到它的存在。列表里总有几个常年日更的账号,突然间消失停更。你或许会从知情人士那里打听到,他们最后的一笔消费,就是去买了一部老年机。
有些人把这种行为命名为“数字排毒”,通过减少不必要的人际交往,把时间用在更想做的事情上来洗涤灵魂。
社交平台上,展示老年机形成了一种潮流。“戒掉智能手机,没有什么特别的契机,就是忽然有一天,我不想用了。”
图源@文先生与猫
为啥就不想用智能机了?
某瓣上的数字极简主义者小组上,一群想要逃离网络成瘾的年轻人,正在苦行僧式抱团数字戒毒。
数字极简的初级实践往往先从不发朋友圈和使用时间管理app开始,进阶的办法是用读书、瑜伽、冥想、晨跑之类的物理隔绝手段使自己获得一种心流体验,“哪怕只有一个小时,好像也暂时找回自己了。”
而深度践行数字极简的年轻人,则开始尝试每天智能机锁机1小时、3小时、5小时。他们共同的终极目标,就是彻底用回功能机。
对在媒体工作6年的阿良来说,用回功能机并不是一个可选项,而是为了身心还能正常运转的必然选择。
把前任苹果机锁进抽屉里之前,他每周使用手机的时间是63小时21分钟,平均每天10小时33分钟,“就基本上除了睡觉吃饭拉屎全程都在盯着手机看,刷微博就像强迫症一样,朋友圈看见红点就忍不住点进去看。一天下来啥都没干,然后愧疚地熬夜到三点,次日继续地狱循环”。
当阿良察觉到自己一周使用微信达到了37小时之久时,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年来甚至都没有读完一本书。作为一个靠内容输出为生的人,阿良觉得“太丢人了,每次别人问我你最近读了什么书,我都得现翻一下读书APP,看看最近阅读进度停在5%的那本书名叫什么。”
他开始有意识地进行数字戒断。最开始尝试的方法是故意输错手机密码,“输错5次之后就会让你5分钟解锁一次,然后是10分钟,之后是半个小时,最后是60分钟。”
尝试了几次之后,阿良发现这只会带来更严重的焦虑,“特别担心有人着急联系我,又联系不上。直到后来在某瓣上逛小组,看见有人把爸妈的老人机拿过来用,我才想起来自己也有个能浏览Web的功能机。后来就有意识地只用电脑和功能机办公了,工作时候刷网站可以,但一切资料查询都是有目的的工作需要。避免再拿着手机看各种热榜,每天半夜满脑子循环的哈基米终于停了。”
热衷用社交软件约会的95后女孩Lisa,开始进行数字戒断的原因却是因为加的人太多,导致了一系列社交混乱。
“基本上没说几句话就要加微信,后来加到1500多人,每天来找我聊天的人都记不住谁是谁,还经常记错他们的本科学校。一直单身一直无聊,一直无聊一直聊天,一年到头没什么成长,下了班还是捧着手机发呆等着男孩发来消息。”
原本想在互联网里寻找长期关系和暧昧体验,但最后Lisa的手机活生生变成了“海淀区废话篓子”。
后来她想通了,与其马达全开地捕猎,不如让自己变优秀,然后守株待兔。提升自己的第一步,就是脱离陌生人社交对自己的控制,不再等待男孩们给自己发消息。她在家里翻出来自己上学时候偷偷买的金立手机,当时没怎么用就被妈妈收走了,没想到现在打开还能用。
现在Lisa每天下班之后都会带上旧手机去攀岩馆,下班之后就不看微信,不进行任何形式的深夜话疗。每天固定游两个小时,一个月瘦下来了5斤。她一开始还只是把这台手机当备用机用,结果最后上班也不怎么用智能机,只用电脑办公,高中旧手机活活用成了主力机。
“你猜怎么着,都不用一个月,就七天之后我就看不到任何人发来的消息通知了。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么多人关心你,你以为下了班会有闪烁不断的消息,但只要你沉默个3天,会给你通讯的只有快递短信、外卖电话、联系你续费的游泳教练和Tony老师。”
但男孩们没有因为Lisa的社交戒断直接四散而逃。当Lisa把自己的运动照片发出去之后,过来私聊她的人还变多了。“但我跟他们说我不闲聊了,有什么话还是当面吃饭说吧。”
真正好用的老年机,都是年轻人在用
曾经,还有不少人好奇2021年还在用诺基亚的李健“不用智能机怎么出示健康码”,那时,他给出来的回答是“搞了一个iPad”。
最近,已经有那么几个厂家做出来了专门面向年轻人的老人机,其旧瓶装新酒的特性,悄悄打开了与智能手机之间的微妙过度。
大厂女工Tracy接触到这类手机,原本是因为要在疫情期间教姥姥扫健康宝,结果发现其实讲的再清楚,姥姥打开也得几分钟。最后干脆给她买了个微信支付宝健康宝扫码一目了然的老人机。
结果看姥姥用没多久,她自己也被种草了,“手机最频繁的应用场景就是扫码支付,用这个换了皮的功能机比智能机还要更方便。看不到那些跳出来的推送通知,下班的空气也变得清爽。”
89年的老炜已经坚持了3年把功能机作为主力机,在经手了接近5台功能机之后,他算是半个测评专家了。
他开始用功能机的原因也很朴素,“有天微信突然登不上去了,我就失去社交途径了。后来号又恢复了,我也不发朋友圈,也不想看别人过什么日子了。现在要不是为了上班,我可以彻底不用智能手机。”
“很早的时候我就想找一款能满足基本生存功能的机器。一开始买的那款连系统都没有,就是纯功能机,类似于怎么运行给写死了。后来买了一款触屏的,因为可以扫码,下班买菜的时候付钱总得用。我还记得当时买那个手机赶上双十一,花了270,就是一顿饭钱。”
老炜现在正在使用的某款手机的4G版本,还自带微信、支付宝,支持WIFI和蓝牙。也就是说——它虽然外观看起来是个功能机,但实则里面预装好了安卓系统,但不能添加除了基本功能以外的更多应用,本质还是个老人机。
“一开始买的时候还预装了抖音,我给删掉了,现在还有微信和支付宝。解决了基础社交和支付问题,太好了。你敢信它充满电能连着用五天,还支持双卡双待。还有次我晚上出去遛狗跑一个漆黑的公园里头,打开手电筒差点没给我晃瞎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有时候还能刷到一些博主发视频展示用wap上B站和头条的微妙体验。评论求型号的,都是一些用动漫头像的年轻人。
图源@游戏考古人
有人说现在市面上购买老人机的,要么在尽孝心,要么就是在禁欲。但老炜感觉他用功能机这件事完全不痛苦,他还把使用老人机的体验总结为“人无我有,人有我亦有”的快乐。
比如因为单位的人都知道他在用老人机,只要走出办公楼,领导就会把加班需求甩给他的其他同事。也没人会一脸震惊地看着他说,你怎么连这个梗都不知道。再比如他下了班最大的快乐就是一边撸猫,一边沉浸式看电视。
老炜偶尔发过来的视频,还会不经意间露出专门给功能机配的挂饰。就像是指纹解锁还未盛行之前,人们会给家里外三道门锁钥匙配上一个精美的钥匙扣。
数字极简之后,真的很爽
坚持使用功能机的开始,不少人都会经历为期半个月到两个月不等的信息恐慌。
阿良就坦承自己当时特别担心自己一下子就变成土老帽了。“但后来发现根本不会的,下班那四五个小时不刷手机,你就像鱼暂时离开了自行车,只会错过丝毫不重要的明星离婚信息和吵架热点。乌克兰和俄罗斯怎么样了,晚知道一天也没事。前段时间地震了,我感受到了之后也没刷热点。朋友圈几乎刷屏了,我看了一眼也放下手机了,没啥大事。”
老炜最近一到周末,都会找一条路线摩旅。只要一出门,他就会把自己的微信名改成“有急事请拨打156xxxxxxxx”。他还给自己的智能手机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归宿——导航仪。
“当你仅仅带上旧的智能手机进行导航,用功能机和外界保持联系的时候,你会发现那些在互联网环境里‘没用’的路线开始浮现出来。这两年不是很流行那种1分钟告诉你怎么玩遍哪里的么,我认为那种短视频和5分钟看完奥斯卡电影是一个道理。你要去的远方,刷了几条之后,任何美景美食都全部祛魅了,也就觉得不好玩了。”
老炜很珍惜带上功能机去旅行的未知感。“我现在移动支付都比较少用,随身带着一沓子现金上路。去一些比较偏的地方,用起来没有人觉得你奇怪。”和他关系比较好的朋友,通常都一起在路上,找不到彼此就直接打电话。
而Lisa还在断断续续地和男孩们见面聊天,她发现功能机实际是个很好的筛选工具。她和crush的关系没有变得更差,反而更好了。
“当你告知对方自己就是要进行社交戒断之后,那些突然消失的人就是你原本应该筛选掉的人。之前几乎每隔半小时就要确认一下对方在干什么,会因为空虚给彼此狂甩链接,但其实对对方的事情根本不关心。现在会偶尔打20分钟的电话,白天微信也可以正常交流。但晚上的时候图片往往半天加载不出来,我就也懒得发。”
Lisa觉得他们现在说的话是必要的、有质量的,这种体验有点类似笔友,或者远古漂流瓶。
ENDING
如果你去问每一个功能机的用户他们的初衷,会听到几个版本不同的答案。
有人是为了戒网,有人只是不喜欢消息震动的感觉,有人就是喜欢小手机……但他们的回答里往往都会有一句“开心做自己的事情。”
有时候你很难感到开心,有时候你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要做什么事情。而当你开始使用功能机,会逼着自己去思考,我到底做什么事情会感到开心。
这也许会让你发现生活的答案,根本就不在别人给你提供的选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