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一整月，社会焦点都聚焦在了儿童医院和综合医院儿科上。
西安市儿童医院急诊科主任苏宇飞前段时间接受采访时表示，每3-5年都会出现支原体大流行，最近不仅儿童医院的医生压力很大，其他医院也感受到就医压力。为缩短候诊时间、减少往返诊室的次数，北京友谊医院、朝阳医院、天坛医院等多家医院儿科从月初开始实行“先放号再诊疗”的措施。西安儿童医院在导医台上，早早放置了每日下午四点放号的告知牌。
近一段时间，流感、肺炎支原体、合胞病毒、腺病毒等词汇频繁出现在媒体报道和人们的交谈中。11月13日下午，国家卫健委召开新闻发布会称，多种呼吸道疾病交织叠加已成现实。为什么今年呼吸道传染疾病这么多？
一
一个月前，贞观发布过《》，文中提到因为孩子患上肺炎支原体感染，家长们去儿童医院看病的排队难题。
西安某三甲医院急诊科护士肖明表示，最近他们医院的儿科门诊人数激增，夜间门诊尤其明显。有一天晚上，他去儿科的夜间门诊看了一圈，当场有200多名患者在排队。
肖明所在医院，承担了不只附近乃至于整个西北地区的就医压力。近期呼吸道疾病感染增加，急诊的就诊量明显提升，儿科门诊就诊量比往常增多。佑贝儿科门诊护士表示，从九月起，他们的接诊量就开始增加，十月、十一月的就诊压力较大大。儿科门诊医生的工作时长被拉长，中午甚至没有时间吃饭，往往是上午的病人刚看完，下午的病人已经在门口排队。由于近期感染就医人数陡增，肖明所在医院的阿奇霉素都变得库存紧张。
从两周前小孩生病，被诊断出肺炎支原体感染，西安家长张蕾就辗转奔波在各大医院，为孩子排队看病。有一天晚上八点，她带着孩子去儿童医院打针，排队拿号拿到了1799号。等了两个多小时，十点多的时候打上了针，凌晨四点才结束。这是小学低年级小朋友们面临的共同难题。张蕾孩子所在班级的同学们也陆陆续续请假。总有人在生病，一个好了另一个又病了。十一月初，每次班里请假，一请就是十几个孩子一起。全班53个小孩，几乎都病了一轮。老师和学校对此也很紧张，生病痊愈的孩子要让医生出具康复证明，才能上学。
西安佑贝儿科门诊，最近的接诊量也在上升。等候区等待看病的小孩们，大部分都在咳嗽，年龄看起来不超过三年级。有家长表示，自己家孩子已经发热一周了，去社区门诊和其他医院都看过，片子也拍了，血常规也化验了，还做过线上问诊，折腾了半天才确定是支原体感染。心焦不已，在医生询问孩子患病期间吃了什么药的时候，一会记得一会不记得。还有的家长说，带孩子去医院看病，儿科没号了，为了当天能看上，挂了内科的号。
■ 凌晨十二点交大一附院儿科抢救室外
佑贝儿科门诊主任医师常文毅表示，他们门诊部的预约挂号很紧张，一放号就被病患儿童家长抢空。现在来看病的许多患儿，病情比起从前稍显复杂，医生的看诊时间也有所增加。一般来说，他们早上看12-14个病人，十二点半下班。但在最近一个月，上午看病结束往往都在一点到一点半左右。
二
本次传播较广的病原体是由支原体属的肺炎支原体（M.Pneumonia）造成，该病在一年四季均可能发生，以秋冬季多见。儿童是肺炎支原体感染的高发人群，尤其是5岁及以上儿童。很多孩子的家长都发现，自家小孩放学回来以后，开始咳嗽，经常发低烧，烧退了又起，反反复复。
张蕾的孩子好转以后，她复盘了孩子整个治疗经历，从开始发烧三天后去的社区医院，到孩子病情没有好转后去儿童医院，最后感到治疗效果不佳后又去了西京医院分院，“我们前前后后去了三家医院，问了很多医生，我觉得前期做了无用功，孩子吃阿奇霉素没效果，被耽误了。”
很多家长和张蕾的困惑是一样的。家长们大多数带着孩子去过两三所不同的医院或社区门诊，吃了常见退烧药和消炎药，拍过片子或者做个血常规检查，也做了抗原检查，但吃药数天效果不好。
■ 图源网络
面对很多家长的困惑——为什么孩子的病程这么长？医生们有一些初步判断。
重庆某三甲医院呼吸科主任医师接受《中国新周刊》采访时表示，今年冬天，国内面临的呼吸道疾病感染形势比之前都要复杂，“呈现出一病主导、多病同发的态势。”今年的呼吸道感染的主导病原体历经了从新冠病毒到流感病毒，再到新冠病毒、支原体的转变。
国家卫健委于2023年2月发布的2023年版《儿童肺炎支原体肺炎诊疗指南》，诊疗指南给出了鉴别诊断、常见肺内外并发症的早期识别和诊断、治疗原则等信息。
佑贝儿科门诊儿科主治医师阮珏珏提到，在2017年左右，国内爆发过一次支原体。上一次爆发时，来看病的孩子们耐药性普遍还没这么强。“耐药性”是本次肺炎支原体流行中，医生、家长和其他媒体都提到的关键词。
据阮珏珏观察，从九月末十月初开始，来就医的孩子里大部分是肺炎支原体感染。很多孩子来就诊的时候，孩子已经生病时间较长。常文毅认为，今年来就诊的儿童病症确实和往年有差别，“以往进入秋冬季以后，‘感冒’的病人比较多，今年患肺炎的病人较多，而且症状表现多样化。”从个人接诊的感受来说，今年来看病的儿童，肺炎症状和以往不太相同。
交大二附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主任医师刘昀在科普文章中提到，近期西安地区主要流行的病原体有病毒和支原体。病毒感染，使用抗生素不仅无效，还会增加耐药性的产生，而支原体感染也并不是一般头孢或阿莫西林能治疗的。
常文毅则认为，“首先不能笼统认为患儿只要是肺炎，就一定是肺炎支原体感染”。支原体抗体检测对支原体感染的诊断准确性较差，“支原体感染后，机体产生抗体在一周以后，发病初期支原体抗体阴性不能排除支原体感染，因为还没来得及产生抗体；病初检测出支原体抗体阳性，更大的可能是近半年内曾经感染过支原体。这两种结果，都不能作为诊断诊断或排除支原体感染的依据，唯一的推荐是早期做支原体核酸检测，根据结果，结合临床特征，综合考虑，提出诊疗建议。诊断需综合谨慎判断。” 如果仅仅根据支原体抗体阳性就判断为支原体感染，就使用大环内酯类抗生素，会加重支原体的耐药问题，不利于日后治疗。
目前临床治疗支原体肺炎的首选药物是大环内酯类抗菌药，主要包括红霉素、阿奇霉素等。 “对大环内酯类抗生素的使用，我们还是应该按照用药说明服用。”阮珏珏认为，如今治疗时间拉长，和耐药性可能有关，“正常来说，孩子用阿奇霉素就可以。但是有一些孩子，吃了五天阿奇霉素，还会咳嗽，效果不好。八岁以上的孩子，可能会需要多西环素治疗。”
今年二月出版的新版《儿童肺炎支原体肺炎诊疗指南》中提到了阿奇霉素的用法。江苏省一所乡镇卫生院担任儿科医生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时表示，根据最新版的诊疗指南，“支原体肺炎的推荐用药时间从以前的三四天推进到了现在的五到七天”。
在阮珏珏接诊的一上午时间中，只有两个确诊为肺炎的孩子因为症状持续较久，精神萎靡，她建议吃药以后再观察，如果精神状况不好，再说入院治疗的可能性。根据她的判断，大部分就医儿童吃药就可以治愈，如果对症吃药，病症不严重的儿童，吃药当天就可能有效果， “家长们可以及时观察孩子的状况，让他们尽量吃饭，好好休息，生病期间不要想着去上学。”如果不再发烧，且咳嗽的症状逐渐减轻，患儿情况就在好转。常文毅也认为，一些患儿如果没有到需要输液的地步，吃药可以解决的事情，可以不用输液。
三
每到秋冬季，各地都会进入呼吸道疾病感染高峰。11月20日，世卫组织关于中国北方儿童呼吸系统疾病发表声明。这甚至已经是张蕾孩子今年经历的第二次大流行。早在今年三月初，幼儿园很多孩子都得了甲流。班里总共有七排座位，前三排小孩当时都请假了。家长们普遍感觉，孩子们好像更容易患上呼吸道感染病了。
2017年时全国也有支原体流行，阮珏珏印象很深，“那一年的症状也是咳嗽、发烧。”前一次爆发时，病患年龄普遍更大。2018年，全国还有甲型H1N1流感疫情，感染甲流的儿童也很多，一个班有一半的孩子生病请假。根据儿科医生的多年经验，不只是今年，往年也有流感流行季。
支原体确实可能造成地方性流行或大流行。在地方性流行期间，肺炎支原体可能占社区获得性肺炎的4%到8%。在大流行期间，这一比例可以高达20%-40%，甚至在封闭群体中可以达到70%。不同年份肺炎支原体感染的病例数量有较大区别，一般每5年左右出现一次感染高峰。2007年、2011年、2014年和2017年，北京肺炎支原体感染均达到高峰。高峰年份期间，支原体肺炎病例数量可能超过常年的两倍甚至更多。
针对人们关注的呼吸道疾病是否增加了的提问，北京疾控首席专家王全意接受《新京报》采访时透露，持续三年的新冠流行，捣乱了全球流感的流行规律。即使今年年初已经经历一波流感，最近还是有流感来袭。上一波的春季流行中，“未必达到了疫情前的流感免疫水平，冬天还是会出现一波流行。”
公众号返朴刊载的《为什么今年呼吸道疾病异常猖獗》一文解释了什么是免疫落差。当一种全新的疾病出现时，所有人对病毒都没有形成免疫，病毒传播力最强，这时候的免疫力可以假设为0。随着病毒传播，一部分感染又痊愈的人们会对病毒产生免疫力。假设所有人都被感染，生存下来的人全部产生了针对该病毒的免疫力，此时人群的免疫力水平为100。任何中间数字和100之间的差值就是免疫力落差。
文章作者生物学博士、前协和医学院教授王晨光认为，在新冠疫情中采取了比其它国家更为严格的封控措施，尤其在2022年全球多数国家和地区纷纷放开管控后，生活在大陆的人群针对新冠病毒的整体免疫水平和全球其它地区相比，落差较大。
11月23日，国家卫健委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北京市呼吸疾病研究所所长童朝晖回应，冠疫情期间，由于公众采用了严格的呼吸道防控措施，因此包括支原体，流感等急性呼吸道疾病的发病率确实下降，随着防控常态化，今年这些疾病回归到疫情前的发病率水平，属于正常现象，但公众会感觉今年呼吸道疾病增多了。
从十一月初开始，西安某三甲医院的夜间急诊接收发热病例骤增，本月19日当天发热接诊数达到了峰值80人。来到急诊的都是情况较为严重的人，很多人夜间发热，甲流、乙流、支原体和新冠病毒，还有人交叉性感染。分诊护士建议，一旦有非常规发热情况，最好提前几天去门诊线上预约挂号，当天肯定是挂不到的，或者赶人少的时候来急诊排队，但要提前计算好排队和化验花费的时间（通常为两小时起步）。
肖明在急诊室里更多见到的是成年病患，“我觉得自从今年年初开始，有的人认为自己接种了流感疫苗，也有的觉得自己之前生病了都能扛过来，所以出现症状以后不够重视。但也真的不需要太过紧张，一些病情较轻的患者，可以去社区医院先行治疗。”
参考资料：
返朴，《中国支原体大爆发？可能只是假象》
南方人物周刊，《多地儿科告急！“儿科荒”何时能破》
界面新闻，《“开院后儿科压力最大的一次”！多地发热门诊爆满》
新周刊，《支原体肺炎，怎么突然这么多》
西安交通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公众平台，《多地出现就诊高峰，阿奇霉素登顶热搜》
新京报，《专访北京疾控首席专家：肺炎支原体已非儿科就诊首因》
文章中，张蕾、肖明为化名
感谢佑贝儿科门诊主任医师常文毅、主治医师阮珏珏对本文的支持
实习作者白欣玥对本文亦有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