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行者慎思(ID:shensing),作者:陆树燊,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最近有一段话传得挺广的:
1. 董宇辉是底层农村的孩子,他的选择是相信大家长、相信领导,知足常乐,士为知己者死。 2. 孟羽童是中产家庭孩子,她选择的是单干,别谈感情、别道德绑架,伤钱,少来PUA我。 3. 罗永浩是大院子弟出身,人生能有几回运,你拿公司销售收入拿50%不过分,私企打工哪里有啥知遇之恩一说。别被压榨了,来吧,组个局吧!
发现了没有,其实每个人性格和选择是有无形的阶级意识的烙印的,当然很多人把这种影响归因给原家庭。
通过阶级特质来分析人的性格当然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事实上,关于阶级的存在,以及阶级的固化,这是我们都必须接受和理解的事情,无须抱怨、无须悲观,也无须气馁。谁不希望自己努力了之后能给后代带来更好的生活和成长,带来更好的机会呢?如果自己希望自己的积累能福荫后代,又何苦看不上别人受到自己先辈的福荫?
在历史发展中,阶级通常都是固化的。
关于这点,我想到的两个最典型的时期,一个是周朝、一个是晋朝(特别是东晋)。
周朝,周礼大家应该都熟悉。孔子整天喊着礼崩乐坏人心不古。所谓礼,这里就包含着诸侯之礼大夫之礼,每个阶级之间应有的行事法则。而那时候的阶级是天生的,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流氓儿混蛋。
想想这多么悲哀啊!放到今天我们接受么?
讽刺的是,实际上孔子的成就恰恰得益于他生活的春秋战国的礼崩乐坏。特别是战国之开始正来源自楚王问鼎、三家分晋、田氏代齐这些乱礼之事。而所谓变法也更都来自于乱礼,都来自于把贵族手里的权力、爵位、土地夺走分给有功平民。周朝800年,贵族根深,可以想像矛盾之激烈,才有吴起变法被射杀,商鞅变法而又被车裂。
晋朝,司马家的皇帝之位受禅自曹魏家,而曹魏家的皇位又受禅自东汉老刘家,而东汉老刘家这皇位实际上是光武帝老秀从名义上继承自他家远支亲戚西汉老刘家(刘秀是刘邦九世孙)——这些都意味着和平政变,也就意味上一代王朝除了皇族之外所有的政治势力在新一代王朝都几乎完整地得到保存,也就更意味着,这些世家大族在两汉魏晋以及后面的南朝,从公元前202年到公元589年整整又是近800年的时间,几乎可以长存。
东晋的世家大族,王、谢、桓、庾,这其中特别以王、谢为代表。我们从读过的诗文就能想起来,谢安、谢玄、谢灵运、谢眺,王羲之、王献之、王徽之,这些还只是文艺界。当年有“王与马,共天下”“不以王为皇后,必以王为宰相”之说,王家在东晋出过8个皇后,与皇室公主联姻20多人,在整个魏晋南北朝中王氏更是出了五品官以上161人,出了一品官15人。
世家大族垄断了朝政大权,更垄断了教育资源,平常百姓是没有什么机会读书的,或者说他们读的是“假的书”,所有的好老师、好资源都在世家大族才能读到,所以整部东晋南北朝史就几乎可以读成“四大家族和他们的跟班”的故事了。
而我们今天相信的“知识改变命运”,读书可以成材,这些都是隋唐有了科举制之后的事。科举给了天下寒士一条上天的天梯,给大家一个可以不造反的理由,一条可以靠才华吃饭的理由。也才有了“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平常百姓家”的感慨。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些家族能通过家族传承,保持富贵,如山西闻喜裴氏家族,从两晋开始兴盛,历史上一共出了59个宰相、59个大将军、皇后3人、太子妃4人、附马21人、七品以上官员3000多人、正史立传与载列者600余人……
陈寅恪在《魏晋南北朝史演讲录》开篇中就讲到:
“魏晋统治者的社会阶级是不同的。不同处是:河内司马氏为地方上的豪族,儒家的信徒;魏皇室谯县曹氏则出身于非儒家的寒族。魏、晋的兴亡递嬗,不是司马、曹两姓的胜败问题,而是儒家豪族与非儒家的寒族的胜败问题。”
陈先生毕竟是大家,开篇就大气磅礴指点江山。今日阶级阶层分化的论调反复重提,未来会越来越多,至于大家麻木而不再提及,大概也需要二三十年。在这几十年间,法家寒门和儒家豪族间的历史争端和其经验都相当值得我们学习。
怀古是为了论今。新中国自1949年成立,至今才70余年,再贵的家族至今也才三代。而这些年间,主要有三次大机会,开国、改革开放、信息革命,造就了不少新贵,所以大家看到了读书和经商有机会提升阶层。
中国过去这几十年是一个特殊的、从0开始的新阶段,所以出现了爆炸性增长的机会,有人因为幸运抓住了,有人因为睿智抓住了,因此先富起来了。社会阶层就这样分化了。但这种机会并不是历史的常态,过去了就不会再有了。
但很幸运的是,我们来到一个新技术爆发的时代,新的技术一直在出现,一直有新的“红利期”。比如电商、做App、做自媒体、做短视频、做直播……总是会有一小部分的幸运儿抓住了时代的机会窗口。
而我们在羡慕之余,是不是应该意识到,人家为了这些窗口,可能已经准备了两代、三代呢?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诗书传家必有后福。
我有一个论断,人与人的竞争,是家财和家学为基础的个人天赋和努力地竞争。(其中,我把权势归入家财,把天生丽质归入天赋。)
所谓“跨越阶级”从来就不应该是由一代人、一个人去完成的。
有些人也拿董宇辉的选择来取笑,或惋惜他太实诚,被人欺负。我想问,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如果不实诚,他又何以立足?渲染极致利己主义的人,你可知“厚黑学”又岂是人人能学会的?
我想大家的“恨铁不成钢”里,也代入了许多人自己对一次性跨越阶级、实现“逆袭”的期望。
但是独木难支。即使一个人通过某个机会获得了财富或地位,但他的圈层、他的各种社会网络,依然还停留在原来的旧认知中,他的生活习惯、消费习惯、投资理念等等都还是没有能够匹配他的资源,实际上,他也无法真正实现所谓的“阶级跨越”。
除了以上举的一些大家族的例子,自民国以来也有非常多关于大家族一门多豪杰的传说:比如金庸的表哥是徐志摩,而他还有一个表外甥女叫琼瑶。
前文提到的陈寅恪先生,他本人是著名历史学家,其祖父陈宝箴是晚清维新派政治家、曾官拜湖南巡抚,其父陈三立是“同光体”诗派的代表人物、其兄陈衡恪是近代著名书画家、现代最具影响的史学大师陈寅恪、其侄陈封怀是中国植物学家、中国近代植物园的创始人之一。
前些天的文章《中国未来展望:东西哲学视角下的“中美冲突”》中提到的冯友兰先生,他自己是中国当代著名哲学家、教育家、思想家。其子冯钟越是我国著名飞机结构强度专家,女儿宗璞(冯钟璞)是著名作家,我们很多人中学课本中的《紫藤罗瀑布》就是她的作品。其弟冯景兰是中科院学部委员(院士)、地质学家、矿床学家。门中还有很多文化名人。
把视野放得更远一些,历史上有机会“一步登天”的人不少,但大部分就像是烟花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反而是踏踏实实,诗书传家的家庭、家族能够走完这条路。
而现在社会上,很常见的耗尽家财去买学区房的一些家长,用毕生精力去赌一个概率,搞得自己很辛苦,而孩子未必能真的成才。我想不如调整一下焦虑的心态,回归到自己的成长和继续教育,言传身教,营造一个更开放、更重学的家庭环境,可能机会更多一些。
如此看来,“鸡娃”不如“鸡自己”。望子成龙未必合理,“望父成龙”“望母成凤”倒是有点道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行者慎思(ID:shensing),作者:陆树燊(行者慎思科技咨询、慎思学社创始人)
本内容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虎嗅立场。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授权事宜请联系 hezuo@huxi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