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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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半间白云

一件事的热度过去之后再探讨，剥去了情绪的外衣，常常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中国是传统的人情社会，尤其是中国农村，一件触碰不到法律的事情应该怎么解决，主要看的是人情世态，甚至要看当事人是否是当地大姓。

在法律划定的底线范围内，天理人情、世俗常态是国人做事情时更有效、更常态化的选择。法治在人情和传统文化的庇护下，才能得到发自内心的拥戴和贯彻。

（图源：pixabay）

美国联邦上诉法官波斯纳专门研究过法律落地的前提条件，文化与法律常常不是一股道上的车。

在中国，北大的朱苏力教授专门研究这一问题，得出的结论是：与文化土壤不合的条例常常无法落地。

比如说，一个社会设立法院自然是希望法院来解决纠纷，但这并不意味着法院有能力解决一切纠纷。比如，外嫁的女儿是否有权利要求分配原生家庭父母的遗产，中国文化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随着社会结构的转变，有越来越多的女性要求自己的权利，该怎么办？很难办。

一个网络视频能发酵成社会热点，一般已经具备了巨大的情绪价值。

人们根据视频所做出的第一时间的判断，很容易被情绪裹挟，这时，就需要如朱苏力教授所说的法律上的工匠精神，让事实说话，始终保持对常识的敬畏，对各种事例的敏感。

事实第一，提灯定损的时间线说明一切

判断一件事情，是尽可能地还原真相。从提灯定损到目前为止的时间线，可以看出一二。

根据3月29日玉山县冰溪街道办事处发布的通报，大致如下：

2023年9月5日，陈某陪同孩子读书，租住了郭某林房子，月租金1200元；

9月27日，陈某与合租者吴某某到东门村村委会反映，因小孩上下楼吵闹与郭某林引发矛盾想退租，但郭某某以家具遭受损坏为由，不退租金和押金；

房东郭某林列出一张16项清单，赔偿款合计10884.95元。

（图片来源网络 侵删）

经村委会组织多次协商，双方在2023年10月8日达成协议，由陈某和另一名租客各支付房东郭某林2000元赔偿，共4000元。

此后，双方再次因口角纠纷矛盾升级，随着视频的发布，成为全国热点。

4月3日，玉山县联合调查组发布通报：

2024年3月22日晚，郭某林存在拿砖块砸向陈某的行为，已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构成故意伤害，公安机关依法对其作出行政拘留并处罚款。

郭某林列出“万元赔偿清单”，存在检查方式有悖常理、赔偿要求不合理等问题，经教育，郭某林现已退还“赔偿金”。

经核查确认，涉事房屋存在违建情形，相关部门将依法依规进行处置，对履职不到位的工作人员将严肃追责问责。

至此，郭某林已经为自己的行为受到了部分惩罚。他被行政拘留、被罚款、退还了赔偿金，未来，可能被拆除违建。

与此同时，一些加诸于郭某林身上的谣言被洗清。

郭某林并没有不给装修款，也不是当地一霸。当地通报指出，他是2016年11月因城中村拆迁，被安置在玉山县东城安置区，于2017年8月建成五层半房屋。

通过媒体采访可知，郭某林为人精明，性格很冲，不算圆滑，绝不肯在金钱上让步吃亏。

郭某林充满了世俗的精明、传统的圆滑，估计信奉的是谁声音大谁有理。他有可能认为自己提灯定损很有理，否则，以此人作派，不可能在定损的时候允许租客录制视频。

事件发展至此，双方的背景水落石出，相关各方不可能为了两个普通人甘冒信用受损、当地经济大幅滑坡的风险，这件事情可以真相大白。

玉山县紧锣密鼓成立调查组的做法印证了这一点，他们希望第一时间妥善处理，让事情早早翻篇。

用逻辑推导，最有可能的故事是这样的

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会做出提灯定损、拎砖拍人这样的离奇行为？

只有一种可能性，以前房东这样的行为，屡屡得到他希望得到的结果。问题是，这件事出了轨道，超出当地所有人的预期，不得不在聚光灯下众目睽睽中处理。

（图源：pixabay）

估计，当时房东之所以提灯定损，一是与租客之间关系已经很紧张；二是要弥补租金上的损失。

媒体采访到的后期租客董先生表示，当地学区房的租房合同一般都是半年或一年一签，“尽管这个事在道德和法律层面来说，房东都存在严重问题，但是租客短短半个多月就要退租，房东的损失肯定不小”。

“小学秋季开学是9月1日，租客通常7月、8月和房东签约或续约，过了这个时间点，那一片的房子就很难租出去了。如果9月中下旬退租，房子很可能有半年要闲置。”

假设陈某租了半年，那么，房东的心理预期损失就是6乘1200，就是7200元；如果租了一年，那么，心理损失就是14400元。并且，还有合租者的租金也会被风吹走。

因为半年以后房子又可以租出去，因此，房东将自己的客观损失定在了7000元左右。

那么，村委员为什么要和稀泥，让租客赔偿4000元？

再次用逻辑判断。一则，房东是本村人，大概很多本村人甚至村委员的人靠房租贴补家用，这样的赔偿款呵护了当地房东的利益，显得村委是自己人；二则“毛估估”双方的损失，认为双方能接受这样的赔偿数额，也赔偿了房东租房空置期的部分实际损失。

当地村委会第一时间回应媒体的答案，非常符合他们自己的心理认知：“不存在讹诈租客。租客也有问题，赔偿了部分金额。”

到此为止，村里的传统规则和房东取得胜利，大家也能接受，事情似乎被调解过去了。

但房东没有见好就收，双方的关系显而易见的紧张，以至于赔偿之后仍然摩擦不断，到最后郭某林拎砖上阵，陈某发出视频，局面不可收拾，县里直接出面成立调查组。

如果是在以前的丛林社会，那么，到村委这一级就应该打住了，这就是所谓的地方小事由乡绅自治，因为了解当地行事规则的基层村委已经做出了决定，大家遵照即可。

提灯定损事件的发展体现了地球是平的，互联网部分瓦解了底层群体的暴力根基，砖头和拳头失效了。

（图源：pixabay）

新加坡处理女网红事件值得借鉴

2023年10月10日，女网红韩某某过了糟心的一天。

她当天晚上应约出去喝酒，被代驾撞倒，汽车压到脚背。韩某某发飙，代驾将她带去医院，然后借故离开。

因为女网红据说说话中气很足，不属于危重病人，经过了“漫长”（两个小时）的等待后，还是无法得到医治，因此口吐芬芳，大闹医院。

护士安抚无效，反被辱骂，立即报警，警方询问案情。

到这时，事件性质已经发生转变，她所说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法庭呈堂证供。

（图源：pixabay）

但韩某某依然在吵闹，不遵守规则不戴口罩，她不停强调护士和医院歧视她这个中国人，不给她看病的机会，还企图强行撕扯警方的证件。这时候，韩某某开始拍摄调查人员的照片和视频，将视频发布到互联网上，事后被证明，她的故事很多是编造出来的。

即使她被歧视的感受非常真切，她的行为也触犯了新加坡的法律。新加坡对于辱骂国家政府人员和服务行业从业者的行为进行了明确的法律规定，被认为是违法行为，情节严重者甚至可能被判监禁。

此后一查到底，女网红被查出10月3日晚上曾因为喝醉回家，辱骂上前帮助她的保安，被警方带走调查，还被曝出违反从事的职业，违背了新加坡工作签证的要求。

女网红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视频，哭诉自己的委屈，事情得到了国内一定程度的关注。但一系列调查结论曝光后，为她说话的人消失，事件越来越还原到本来的样貌。

韩某某原本可以选择用合法的方式解决问题，主张自己的权利，但她选择撒泼吵闹，拍摄视频，煽动情绪，多次触犯当地法律。

这大概是这位网红原有的行事风格，这种做法想必过去给她带来了不少利益，成为她的行事准则，但这次，她踢到了铁板。

2023年10月25日，因为总计八项罪名，包括1项公共滋扰、2项抵触防止骚扰法令、3项抵触私人保安业法令、2项抵触人力法令，新加坡法院判她入狱5周又5天，同时罚款600新币。

韩某某熄火，她不得不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如果继续吵闹，她将面临最多四年的监禁。在法官指出如果她主动认罪、两项罪名可以从轻处理后，女网红当着所有人的面“认罪”，她缴纳一万五千元的保释金，被法官批准保释在外。

女网红事件与提灯定损案有相似之处，因为小事件双方无法调和，一方的解决方式是大吵大闹，撒泼打滚，甚至提砖上场，另一方靠视频来为自己说话。

（图源：pixabay）

新加坡法院的处理逻辑非常清晰，事件发生后第一件事是调查真相，第二是根据调查结果对应相应的法律进行处理，绝不会因为一方的吵闹、凶悍、煽动情绪而占到任何便宜。

新加坡的办法可以学习，但未必可以照搬到国内。新加坡在东方儒家文化圈中是个特例，在李光耀治下，原本的人情土壤被连根挖起，转变了法治基础，本质上是战国时的法家加上海洋法系的法律，长期的法律案例，让新加坡人早就习惯了用法说话。

按照新加坡的处理法，提灯定损事件的处理要简单得多。

房东和租客按照合同进行，如果对于损害额有争议，双方协商不成，可以到法庭解决。如果有一方不满继续纠缠，即有触犯法律之嫌，另一方可以提起诉讼。

显然，中国的文化土壤不同，不可能全盘照新加坡的方法行事，别的不说，当事的双方既没有想到公安，更不可能为了这点事去法院。

提灯定损的人情与法律逻辑

在提灯定损事件中，租客对赔偿金额不满，双方协商不成，租客首先找的是村委。

此时，进入的是调解流程。因为动用法律成本太高，调解是进入法律程序之前的常见手续，调解人可以是村委、街道、物业、派出所警员甚至可能是法院里劝阻离婚的法官，他们起的是传统社会家长和绅士的作用。

调解是人情社会中常见的解决纠纷手段，似乎替代了简易法律流程。

（图源：pixabay）

调解模式就要结合当地文化土壤，调解人本身的想法起了根本性的作用。比如在提灯事件中，村委的看法糅合人情、利益、当地风俗等，做出了一个合乎他们自身眼界的方案。

双方一开始接受了这次调解，证据就是租客支付了这笔赔偿款，但双方一直存在纠纷，房东最终做出了过激的举动，导致村委的调解结果后来被推翻。

在调查组公开的结论中，提出郭某林检查方式有悖常理、赔偿要求不合理，但没有违法，经过教育后，请注意，是教育，房东退还了赔偿金。

这件事情处理过程中，没有看到双方有什么法律意识，也没有看到事情闹大之后法院的介入，更没有看到专业机构给房屋定损。

事实上，对赔偿金的处理到现在都是模糊不清的，以后怎么处理依然是个难题。以后遇到这种事，村委调解还是不调解，如果调解的话，金额是多少，谁说了算？

郭某林真正的违法触发点在于砸砖，这是有证据，有法可循的，用治安处罚法就可以。

郭某林最大的损失是他的房子，违建房得拆除，这恐怕是他最大的资产，这下要折损了。

这一处理显示了地方政府的决心，因为当地建五六层楼的不止郭一家，处理了郭，其他怎么办？

这件事的处罚相当于捅了一个马蜂窝，吃力不讨好。当地人对此事抱怨、不想提，表示大家都得生活，所有这些反应都在情理之中。

（图源：pixabay）

提灯定损的结果让人联想到辛普森杀妻案，虽然因为证据被污染，辛普森无法定刑罪，但法庭支持了辛普森前妻布朗和高曼的家人提起的民事诉讼，辛普森不得不支付巨额民事赔偿，直至倾家荡产，正义在硬币的另一面实现了。

波斯纳法官曾说，法律并不总是很合乎逻辑，幸亏如此。

在提灯定损事件中，如果没有后续房东的愤怒拍砖，无论在法律还是在经济上，恐怕提灯定损就不算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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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间白云编辑：旦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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