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张欣 北京报道
近日，爱马仕第五代继承人之一尼古拉斯·普伊奇决定将领养自己的园丁，并将大部分遗产捐赠给对方的事件引起广泛关注。这让爱马仕家族再次进入公众视野，这个神秘而低调的家族，始终让人想一探究竟。
“爱马仕是个世外桃源，在这里手的律法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人们再次学到的：人手是神圣的……一切均靠口传心授，没有文字记载；一切均靠眼睛来学习，‘伟大的传承’通过目光来代代相续。”爱马仕前总裁克里斯蒂安·布朗卡特在《奢侈》一书中如此描绘爱马仕神秘的手作。
事实也的确如此，爱马仕最引以为傲的就是手工制作。在这里，人类的手不是廉价劳动力，而是最高贵的商品。《奢侈》中提到，工匠在动手前反复摸索，然后进入制作环节，找到理想的皮革、颜色，把框架搭起来，把物品包覆起来，把所有地方裁剪好，然后锲而不舍地把这件艺术品做到完美为止。
自1837年之始，爱马仕经历了六代人的传承延绵。这186年来，爱马仕以一种宗教信仰般的信念，坚持纯手工制作为主，同时也在不断创新产品，在奢侈品界保持着绝对统治地位。186年来，爱马仕整体走得还算平稳，但在2010年遭遇了LVMH的股权突袭，眼看爱马仕家族的控股权将要易位，家族70多位成员决然站在一起对抗突袭者，最终有惊无险地夺回了控制权。
回顾历史，爱马仕传奇的延续源于一种特别的精神信仰，正如爱马仕第五代传人杜马斯说：“让我们与爱马仕分开，就像让我们与灵魂分开一样。”
每一代爱马仕传人，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园丁”。
186年六代人的传承之路
爱马仕的传奇故事始于1837年（清朝道光年间），19世纪的法国巴黎，人们出行主要依靠马匹，因此马具需求旺盛。爱马仕创始人蒂埃里·爱马仕（下称“蒂埃里”）在巴黎开设了一家马具制造工作室，开启了爱马仕跨越百年的织梦之旅。蒂埃里敏捷地抓住了都市顾客的需求点——渴望简约和轻盈，因此他的马具保持了低调、精致、耐用的风格特质，并在1867年的世博会上获奖，得到世人认可。
1880年，爱马仕的第二代传人——蒂埃里的儿子查尔斯·埃米尔·爱马仕将工作室搬迁到巴黎福宝大道24号，这里后来成为爱马仕全球总店，并成为了巴黎的一大地标。凭借着杰出的工艺创作，爱马仕逐渐名躁欧洲。
1922年，两次世界大战的间隙，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了重大转变，为了顺应当时的社会需求，爱马仕第三代掌门人埃米尔·爱马仕（下称“埃米尔”）对家族企业的经营进行了创新，推出了从马具鞍具，到箱包皮具的各种产品。一次旅行中，他被一辆军用汽车车篷上的美国全封闭开合装置——拉链深深吸引。同年他获得了拉链的的独家授权，并将拉链用在爱马仕的包袋上。在他的领导下，爱马仕开始涉足新的工艺。1925年，爱马仕首件男士成衣——一款高尔夫夹克诞生了；1927年，爱马仕迅速推出了珠宝首饰以搭配服饰；1928年爱马仕推出了手表和凉鞋。
值得注意的是，埃米尔终身热衷于艺术品、书籍、物品和奇异之物的收藏，这一爱好为爱马仕的创作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感。例如爱马仕的logo就来源于埃米尔收藏的法国画家阿尔弗雷德·德勒的一幅画——《四轮马车与马童》，画面上有一辆四轮马车，马童随侍在侧，主人座却虚位以待。埃米尔去世后，其继承人也不断丰富藏品，如今爱马仕还有一座博物馆。
埃米尔膝下有四个女儿，最终他将掌门权交给了其中一位女婿——罗伯特·迪玛斯（下称“罗伯特”）。1951年，罗伯特正式成为爱马仕的第四代传人。罗伯特主导了许多爱马仕的经典作品，包括第一条丝巾、“凯莉包”和船锚链手镯。
其中“凯莉包”背后的缪斯是好莱坞知名影星、摩纳哥王妃格蕾丝·凯莉（Grace Kelly）。1955年，格蕾丝·凯莉用爱马仕丝巾固定骨折的胳膊，掀起一股时尚风潮。1957年，怀孕的格蕾丝·凯莉用一只爱马仕手袋遮挡微微凸起的腹部，这一幕被摄影师捕捉到，随即这只手袋火遍全球。这款手袋正是由罗伯特在1930年代设计的，因格蕾丝·凯莉而一举成名，最终被命名为“Kelly”。
从1978年开始，爱马仕的第五代传人——罗伯特的儿子让·路易·杜马斯（下称“杜马斯”）逐渐领导了爱马仕，并对其进行了改革。作为一位具有远见的领导者，杜马斯对各种事物和文化充满好奇，他使公司实现了多元化发展，并将其推向了世界舞台。在杜马斯时期，爱马仕涉足了不少新工艺，比如在1978年涉足钟表业——以La Montre Hermès为名运营。1976年，爱马仕开始涉足制鞋艺术，与制靴匠约翰·洛布合作；1993年，爱马仕与银器制造商Puiforcat联合打造金银器皿；1995年，爱马仕联合水晶制造商Saint-Louis创作新品。
有意思的是，与Kelly一样，爱马仕“铂金包”（Birkin）的诞生也有一段名人轶事。在一次从巴黎飞往伦敦的途中，时尚女星简·铂金（Jane Birkin）偶遇了杜马斯，翻包时她的物品洒落一地，她抱怨没有一款适合妈妈的包，随后她在飞机呕吐袋上画了理想手袋的草稿，并反问杜马斯：“为什么不做比kelly包大四倍的包呢？”后来杜马斯真的把这款手袋做出来了，并以她的名字命名为“Birkin”。
与Kelly简洁而优雅的造型不同，Birkin则更加注重实用性和豪华感。如今，铂金包已经成为了阶级符号，影视剧《欲望都市》中，女主这样描述铂金包：“宝贝儿，它跟风格无关，它本身的意义才重要。当我拎着那包，我知道我已经成功了。”从耶鲁人类学博士薇妮斯蒂·马丁的畅销书《我是个妈妈，我需要铂金包》中可以看出，铂金包成为了纽约上东区妈妈们最重要的社交货币。
2005年，杜马斯之子皮埃尔·亚历克西·杜马斯被任命为爱马仕的艺术总监，开启了第六代人的继承篇章。在他执掌期间，公司的经营范围逐步扩大，2010年爱马仕首次推出了高级珠宝系列，以补充其珠宝产品。次年，爱马仕家居领域首次推出家居装饰面料和壁纸。2015年，爱马仕与苹果公司的创新合作Apple Watch Hermès。
一场惊心动魄的股权保卫战
2010年，股权分散的爱马仕被LVMH这个“野蛮人”盯上了。在本报文章《欲望永不眠：LVMH掌门人阿尔诺的创富与守富》中提到，“穿着羊绒衫的狼”——阿尔诺以狡猾冷酷的收购手法闻名，通过资本手段一步步将家族公司从名不见经传的房地产公司打造成赫赫有名的奢侈品巨头。
彼时阿尔诺这匹“狼”瞄准了爱马仕这只温和而高贵的“羊”，掀起了一场世纪之战。
2010年10月23日，爱马仕第五代家族成员伯特兰·皮艾什接到一通电话，让整个家族都为此震惊。电话另一头是阿尔诺，称LVMH已经掌握了一些爱马仕的股权，稍后就会“官宣”。同日，LVMH集团官网发布消息称已经获得了爱马仕14.2%的股权。10月26日，LVMH在官网称，加上从股票衍生工具转换后的普通股，LVMH共计持有爱马仕17.1%的股份。2011年年底，LVMH表示将持有爱马仕的股票份额提高到22.6%。2013年，LVMH半年报显示，其在爱马仕的持股比例从22.6%增加到23.1%。
事实上，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袭击。早在2001年，狡黠的阿尔诺就开始逐步购买爱马仕公司的股份，并将这些股份隐藏在LVMH的离岸子公司中。至2002年，LVMH通过关联公司共计收购爱马仕4.9%的股份（5%为监管红线，超过则需披露）。2008年—2011年，阿尔诺又来了一招暗度陈仓。这期间LVMH与三家银行签订股权掉期合约（equity swap），获得约13%的爱马仕的股份。
步步为营之后，那一边阿尔诺已然成为除爱马仕家族之外的最大单一股东。这一边爱马仕家族虽然共计持有超70%的公司股份，但是这些股份分散在200多位家族成员手中，且这些成员所持股份均在个位数。若LVMH找其他小股东逐个击破，爱马仕易主则只是迟早的问题。
面对“门口野蛮人”的入侵，爱马仕家族震惊而又愤怒，时任爱马仕CEO帕特里克·托马斯甚至直言：“如果你想引诱一个美丽的女人，你不会从背后玷污她开始。”
很快，爱马仕整个家族凝聚信念，达成共识。2011年12月3日清晨，爱马仕家族成员在巴黎凯旋门附近举行秘密会议。同月，爱马仕创建家族控股公司H51，汇集了公司50.2%的股份。根据约定，股份仅限于爱马仕家族继承人之间进行交易，股份若未能获得家族成员75%以上的同意，不得向外出售。
北京太古律师事务所律师周博称，爱马仕的家族约定实质上是一个股东之间的一致行动人协议，相当于在上市公司的股东会之外，又成立了一个“小股东会”。该协议最直接的结果是，通过直接限制部分股东出售股权，间接的保证了这部分股东的话语权。
2010年，法国金融监管机构（AMF）宣布调查LVMH购买爱马仕股票一事。2012年，爱马仕对LVMH提起诉讼，指控其违反有关持股比例法规，内幕交易和操纵股价。对此，LVMH也将爱马仕告上法庭，指控勒索、诽谤和不正当竞争。
2013年，LVMH因未向公众披露其在爱马仕持股比例增加的信息而被罚款1040万美元。2014年，LVMH与爱马仕达成和解，LVMH同意将其在爱马仕的所有股份分配给股东，并且LVMH、迪奥和阿尔诺集团承诺在未来五年内不购买任何爱马仕的股份。至此，狼羊之争以羊胜利而告终。
何以绝地反击？
如前述所言，相比LVMH，爱马仕仿佛一只高贵而温和的羊。在千钧一发之时，温良的羊何以绝地反击？
盈科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李魏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表示，共同的家族目标、信仰与文化，让分散在全球70多位家族成员在关键时时刻站在了一起。正如爱马仕第五代传人杜马斯说：“让我们与爱马仕分开，就像让我们与灵魂分开一样。”
爱马仕家族族长贝特朗·皮埃什曾表示：“爱马仕不是我从父母手中继承来的，而是从子女手中借来的。”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全球家族企业研究中心主任高皓认为，“从子女手中借来的”意味着有借有还，终有一天要把企业还给自己的子女，而且还的时候要比从上一代接手时做得更好才可以——对得起先人，对得起后人。
李巍亦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强调，传承财富中，不能忽略家族文化、家族信仰与家族精神的传承。以家族信托作为财富传承主要方式，以家族宪章及其家族委员会、理事会、家族办公室及各类专门委员会的打造，让家族成员在持续享受家族财富的同时，还能培养大家对家族的责任与荣耀感，必要时可以为了家族利益牺牲个体利益。财富与精神双重建设，才能让家族有能力应对外部不同挑战、实现家族基业长青。
高皓提示，欧美和海外华人家族“富不过三代”的失败案例，最致命的大多不是企业经营的问题，而在于缺乏共同的家族价值观，没有充满正能量的家族梦想。“魂”散掉了，剩下的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之争，最终导致手足相残、对簿公堂的悲剧。无论传承的是有形财富还是无形财富，中国民营企业都应该开始提炼自身价值观，并通过治理、教育、仪式等多种方式加以强化。
此外，从股权设计来看，爱马仕的股权分散也为当今家族财富传承带来了警示。
尽管爱马仕第五代传人杜马斯在目睹了阿尔诺鸠占鹊巢式地占领了LVMH之后，为防止类似悲剧，他将公司股权设计成双层结构，以保证家族成员有永久的话语权。但由于家族成员的股票分散在各自手中，股权极为分散，爱马仕依然遭受到了阿尔诺“狼式”袭击。
李魏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股权分散导致权利分散，不仅决策变得困难，还容易被竞争者恶意收购，导致家族对企业最终失去控制。即使实行双层股权设计，也只能将家族股权进行集中管理，并不能在根本上解决权利分散问题，对顶端控股公司的股权进行集中控制才是关键。因此，通过设立家族信托持有家族控股公司股权，并设立好股权变更的限制条件，无论未来家族成员增加到多少位，都不会因为权利分散而消弱对抗外部风险的能力，因为家族信托就是将家族全体成员对家族企业的控制权进行了集中管理。
